天还没亮，老崔头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轻声说道：“二爷...二爷...醒醒，曹一贯要大洋嘞”，刘世伦翻了个身，双臂抌在炕沿上，一仰头，睡眼惺忪地，问了句：“还没走？夜里来了几个？这帮孙子”
老崔头儿“唉”了一声，搓摸着手，回了句：“十几个，喝球了一夜，都五荤六素的嘞，这不，鸡一打鸣，要五块大洋，说是磨鞋底费”，说完，便圪蹴在了地上，仰脸瞅着刘世伦。
刘世伦抬右手，挠了挠后脖颈，骂了句：“他娘的，人抓不住，要银子急溜，给吧，好赖是右卫警察大队长嘞，咱惹不起”，又思忖了一下，说：“给拿上十块大洋，就说俺夜个儿受了风寒，发烧，不送他嘞，权当赔个不是”，说完，一翻身，一揪被子，又钻进被窝。
老崔头儿应了声：“噢”，便急匆匆出了屋。
唢呐声、哭声，一响起，刘世伦便爬擦了起来，迷迷瞪瞪，摸出怀表一瞅，已是巳时初刻，隐隐听到，有男人号哭侄女的声儿，心中颇为疑惑，扎楞起耳朵听了半晌，突然，一拍大腿，说了句：“郭作义，那道姑还真是他侄女”，一伸腿，套拉了靴子，疾步走了出来，见郭掌柜跌跟呛头、踉跄着，鼻涕眼泪一大把，嘴里嚎叫着：“贞女娃儿，叔来啦，俺那可怜的娃儿，刘队长呀，你这事儿不地道呀，不仗义呀”，便喊了声：“老郭，这是做啥嘞？”。
郭掌柜猛然抬脸儿，一瞅刘世伦，喉头“呼哧”了一声，身子晃了几晃，登时栽倒在地，双腿紧跟着抽搐了起来，柳好德一个健步，从后窜了过来，右手拇指便向郭掌柜人中穴摁掐了上去，嘴里不停地说：“说嘞、说嘞，没事儿、没事儿，咬了洞洞儿，咬了洞洞儿”，众人七手八脚，扶头的、捂屁股的、搓摸胸部的，好一阵子忙活儿，郭掌柜才睁开眼儿，瞅了瞅，歇里斯底地，狼嚎出一声：“贞女娃儿，叔来啦，俺那可怜的娃儿..呀”。
大夫人于秀女、二夫人葛引娣，少夫人吴妮子号哭了大半天，才知来的并非唁客，而是寻侄女的郭掌柜，顿时止了哭声，走出灵堂，见乱糟糟地围着一堆人，大夫人回头冲吴妮子问了句：“妮子，那道姑伤的怎么嘞，死不下吧？”。
吴妮子蹲了个万福，回了句：“回娘的话，好着嘞，苟二先生说，换几贴药，静养个把月，便行嘞”。
于秀女鼻子哼了声：“那有票子养她嘞，这不，他叔来嘞，麻溜地带走，咱家够心烦嘞”，又探头瞅了瞅，回头又冲吴妮子说了句：“稍后，让二叔来娘屋”，便径直回了后堂。
刘世伦圪蹴在地上，瞅着郭掌柜，阴沉着脸，说道：“老郭呀，咱是老熟人嘞，你侄女耍性子，甩手打人，张口骂娘，又碰上三麻烦这么个楞七砍八的锤货，鸡蛋撞了骨碌嘞，都他娘的有过错。再说了，好马出在腿，好汉出在嘴，人家是指爷们，一个娘们，打牙散嘴的，挨颗枪子，长长记性也好。俺瞅着那娘们面熟，想起来了，是你侄女，当即请了苟二先生，那是右卫名医，够个意思嘞”，说着，一瞅柳好德，问了声：“是不是这回事儿？”
柳好德迭口回了句：“是嘞！当下请了苟二先生，一点没耽搁郭掌柜头晃荡，半坐了起来，呜呜着：“刘队呀，你是不知，俺嫂子临终吩咐嘞，俺侄女投崖、落井、服*、自缢、都算俺的罪过，何况挨枪子嘞？俺爹娘走得早，俺哥嫂把俺带大的，天地，是万物的父母，没有天地，哪有万物，父母是一家的天地，俺哥嫂就是俺的天地、父母，俺不敢违天地嘞”。
刘世伦眨巴着眼，愣怔了一下，“腾”地站了起来，骂道：“嚼球毛嘞，啥父母、天地、哥嫂，你侄女球事儿没有，枪子穿了洞洞儿，躺个把月就好嘞！柳好德，带他瞅去”。
郭掌柜止了“呜呜”声，爬擦了起来，瞅着刘世伦说：“人之有心，如天之有日，你给俺日头，俺送你人心，俺郭作义岂是不懂礼数之人”，踉跄着、走进灵堂，毕恭毕敬，上了香、焚了表，嘴里念叨着：“没俺岁数大，就不跪嘞”，说着，从怀里摸出五块现大洋，丢在了刘世相的棺前的供桌上，这才回头冲柳好德，说了句：“麻烦嘞，瞅俺侄女去”。
刘家宅子一进大门，转照壁，为庭院，后正屋三间，侧耳房各一间，东西厢共六间，正屋后左右还有两处小院子，各有一堂一卧、一柴房，靠左那处便是小五子、吴妮子的住所，未及院门，郭掌柜便又号哭了起来：“贞女娃儿，叔来啦...俺那苦命的侄女嘞”，柳好德苦笑着，说：“郭掌柜，嚎死不嚎活，你这是硬往死嚎嘞”，郭掌柜摸了一把泪，心中暗道：“你当俺想嚎嘞？早折腾乏嘞，不嚎，大妹子叫俺一声‘郭大哥’怎弄嘞？”，嘴里依旧“呜呜”着：“侄女哎，亲不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打在娃身，痛在叔心”。
一到院门，柳好德“砰砰”叩了门环，轻喊了声：“少夫人”，吴妮子脚步窸窣，开了门，用手一指那柴门，说了句：“在里嘞”，便回了正屋。
郭掌柜急跨急步，一把揪开了门，一股寒气逼来，探头一瞅，见兰子娘直挺挺躺在柴禾堆上，道袍之上捂着一张乱狗皮，登时吼了一声：“天杀的，连个火盆也不给”，回头一瞅柳好德，说了句：“山不转路转嘞，河不弯水弯嘞，人都有落魄时候嘞”，便疾步走了进来，圪蹴下，说了声：“贞女娃儿，叔来嘞”。
兰子娘脸煞白，扎挣着睁开了眼，嘴角微微上挑，说了句：“叔，俺早..听见..嘞，俺..冷咧”。
张梦章（龙山大先生）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西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大同作家协会会员大同周易研究协会常务理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