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知名白癜风专家 http://m.39.net/news/a_5941698.html□逄春阶
第五章初夏·盛夏
“还是你命大啊,你是贴着墙睡的吧?”
表叔高作彪家里的炕席是苇子的,当央(方言:中间)一个大窟窿,边沿也都破了,扎手,他也不换领新席,表婶子用破铺衬糊了糊,糊得五颜六色,表叔却说碍眼。表婶子唠叨一句:“不好看,也比扎手强。”
已经爬上了炕,表叔又靸搭着鞋,披着褂子下去拿我送来的?瓜,?瓜在当门的篮子里,表叔被什么绊倒了,他骂了一声。表婶子说:“你这馋痨,明日早晨再吃不中?好像要急着死似的!”
表叔也不理会,啃一口?瓜,从被窝里掏出酒葫芦,晃一晃,对着嘴灌了一口,摇着那头白发说:“死,哼!哪有那么容易。我死了,人家批斗找不着我,你去替我啊?哼!哼!我找了你,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跟土匪成了亲戚,成了四类分子。我要是跟了八路,现在是离休干部,住小楼,电灯电话的,还有勤务兵,人人都敬着我。德鸿,是你爷爷介绍我认识的张平青,这都是命啊,你说你爷爷当了一辈子大夫,还会《周易》,怎么就没……造孽,要是他介绍我当了八路……”
“是你求的人家德鸿的爷爷,还好意思说呢。谁有前后眼?我怎么能跟了你这酒*呢,我闭着眼摸,也摸不着你这扶不上墙的蝎虎子,一辈子昏天黑地,过得人不人*不*的,稀里糊涂一辈子。”表婶子抱怨着,开始趴在炕上铺毯子。
表叔把?瓜一口一口吃完,连?瓜蒂也不舍得扔,填到嘴里,?瓜蒂发苦,表叔皱着眉头,猛喝一口酒,把那苦味压下去,很满足地摸着肚皮说:“吃到肚子里才是自己的啊,说啥都是假的!德鸿,你信不信,我都有分身术了,上了台子批斗我,我孙悟空一样,一下子变了,我变成了张平青,他们拳打脚踢,我都不觉得疼,那不是我,踢的打的是张平青,不是我。我心里说:使劲踢,踢死张平青这个狗汉奸、这个狗土匪。”
表婶子说:“中了,中了。俺哥哥都被枪毙了,你骂他又有什么用?他又听不到了。”
“我就骂,狗土匪张平青,狗土匪!使劲踢,使劲打!我不疼!打的是他,我凭什么疼!”
表叔有点儿醉意,嗓子哑了。表婶子下炕给他倒了碗水:“高作彪你润润嗓子,接着骂!要不是我,谁伺候你这杂碎!”
表叔却不骂了。盯着屋笆,屋笆上唰啦唰啦响,是老鼠在跑。表叔说:“跑,跑……德鸿啊,难得你嬷嬷和你娘还记挂着我,不嫌弃我,不嫌弃我这坏分子,还给我送?瓜,还是老亲戚厚道。我知足了。”我看到表叔眼里有了泪光。
表婶子对我说:“孩子,你睡炕头,炕头热乎。”
我说还是让表叔睡炕头吧,表婶子说:“他老胳膊老腿的,不用,喝了酒,身子暖和,你是客,炕头给你。”
拗不过,我睡在炕头上,紧紧贴着墙,几天下雨,潮湿,炕头真是热乎。一会儿,我的身子把贴着的墙也捂热乎了。
表叔和表婶子睡在炕当央。表叔最后嘟囔了一句:“睡在炕当央,一觉到天亮。”他的头刚挨着枕头,就打起了呼噜。表婶子躺在表叔边上“噗”地把煤油灯吹了。
我听着大盆、小盆的叮咚声,朦胧睡去。夜里被雷声惊醒,大盆、小盆的叮咚声已连成片,是在流在淌了。屋漏得厉害。表婶子起来看了一会儿,嘟囔着早晨起来赶紧拾掇屋顶,表叔高作彪只说哪里那么多事睡你的觉,翻身又睡。我听着雷声和雨声,雷声和雨声压过了表叔的呼噜声,不知何时,我又进入了梦乡。
忽听得轰隆一声响,我睁开眼,头上脸上全是雨水,这是在梦里,还是在哪里?炕呢,表叔和表婶子呢,煤油灯呢?屋子呢?我在雷声雨声里哭喊着哭喊着,我当时还不知道屋塌了。深夜里,又加上雷电,谁能听得到呢,我就在雨水里淋着,一直挨到天放亮,邻居们赶过来,用铁锨、镐头、二齿钩子扒拉着被泡倒的土墙,才把表叔和表婶子从泥水里扒拉出来,已经没了气。
藐姑爷也来了,她不慌不忙,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使劲拽出埋在土里的毯子,把表叔和表婶子的脸盖了。张罗着来人给表叔表婶子入殓。有几个小青年邪愣着眼(方言:蔑视),袖手不动。藐姑爷火了:“人都死了,还想着批斗他啊!”小青年才很不情愿地弯腰动手。
忙活完,藐姑爷看着我说:“还是你命大啊,你是贴着墙睡的吧?”我点点头。
我靠着的一整面墙是朝里倒的,正好砸到了表叔和表婶子,而紧贴着墙根的我,毫发无损。
藐姑爷又说了一句让我刻在心里的一句话:“靠边,靠边才得活啊!”
那个雨夜我一直记得。十几年前,我在《利群日报》的“社会杂谈”专栏上写过一篇随笔叫《靠边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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